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大匠示人以规矩-《剑来》
第(2/3)页
罗浮梦之外的几位命主花神也是揉眉头,面面相觑,怎的,那位陈国师,名也要,权也要,文庙功德也要,就连宝物也要?
吴睬见她们都误会了,便着急忙慌解释道:“陈剑仙可不是贪图宝物钱财的人,是我自己想要跟祖师堂这边预支一件方寸物,送给国师府那边一个新认识的朋友。她叫狗子,说是在那边当了个清流小官,类似笔帖式之类的,如今官小,但是扛不住以后嗖嗖嗖升官快啊。反正我们聊得非常投缘,跟她的官大官小没关系哈。”
一位花神忍不住好奇问道:“她叫什么?”
她们错过了那场庆典,现在也不敢随便探究消息,何况单凭“狗子”的称呼,她们也着实想不出何方神圣,竟然如此……旷达?
吴睬说道:“狗子。”
齐芳也不愿意让花神们追着问什么,免得弄巧成拙,让吴睬多想,齐芳笑着点头,“行,你去库房那边挑选一件方寸物。”
吴睬又跑了一趟好像所有外出官员都是脚步匆匆的千步廊,进了国师府便故意放慢脚步,东看看西瞧瞧。
神出鬼没的貂帽少女站在她身后,一拍吴睬肩膀,嚯了一声,吓了吴睬一跳,瞪眼道:“狗子,人吓人吓死人的。”
谢狗双手叉腰,理直气壮道:“咱们也不是人啊。”
吴睬一琢磨,立即哈哈大笑起来。
在官厅那边,听过吴睬的汇报,陈平安点头笑道:“还挺有章法,难得。不错不错,开了个好头。”
陈平安想了想,对容鱼说道:“去跟鸿胪寺那边借调一名官员,荀趣。让他近期负责与花神庙对接具体事务,在余时务那边的官厅找张桌子给他。再给荀趣一块国师府玉牌,方便他随时出入各处衙署。百花福地所需地方志,就交由荀趣负责打理。”
容鱼领命离去。
谢狗主动请缨,带着吴睬去余时务那边的官厅等待荀趣。
一起走向二进院子,谢狗说道:“吴睬姐姐,以后我如果去百花福地游历,记得罩着我啊。”
吴睬神采飞扬,信心满满,歪着脑袋,伸出大拇指。貂帽少女立即默契跟上一句,顶呱呱!
谢狗伸手挡在嘴边,“我虽然有官身,但其实我是混江湖的,打打杀杀惯了,京城这片儿,我说话,贼管用。”
吴睬疑惑道:“狗子还有一块无事牌?”
少女花神已经听说了,在宝瓶洲,能够拥有一块大骊刑部颁发的无事牌,何止是护身符,简直就是一块免死金牌。
谢狗抬了抬袖子,虚张声势道:“一块?小瞧了我不是,好几块呢。”
吴睬震惊道:“这么牛?”
谢狗板着脸点点头,伸出手指嘘了一声,“不声张。”
吴睬摸了摸狗子的貂帽,赞赏道:“深藏不露哈。”
谢狗双臂环胸,肩膀一晃一晃,骄傲极了。
小陌看着俩“同龄人”少女的并肩散步,窃窃私语,他也是无奈。
桃树下,宋云间笑道:“对白景前辈而言,身负气运的刘老成可是一顿美食。”
小陌站在耳房门口,微笑道:“你更是。”
宋云间说道:“很好奇,十四境眼中的天地,到底是怎么样的景象。”
小陌说道:“到了便知。”
宋云间笑问道:“小陌先生似乎对我有意见?”
小陌径直说道:“有点。”
宋云间不解,问道:“为何?”
小陌说道:“不为何。”
宋云间哑然,满脸忧愁,“心慌慌。”
小陌怀抱竹杖,意态闲适,跻身了十四境,恰似脱却一副大枷锁,确实轻松。十四之前,修行如工笔,十四之后,便如写意。
宋云间想起一件小事,说道:“花神庙庙祝叶嫚,这位昔年的开襟小娘,当时她分明已经认出了国师的身份,为何假装说是认错人了?”
小陌说道:“萍水聚散,偶然重逢,既然不知道该聊什么,不如见面故作不相识。”
宋云间点头道:“妙。”
这位雌雄莫辨的金冠道人,伸手拂过低矮枝头的桃花,轻声道:“在书上见着几句箴言,说那泼天的富贵,偌大的名声,自道德来者,如山林中花,自是舒徐繁衍。自功业来者,便如园圃中花,艳重一时,终有迁徙兴废之忧患。若是一味以强力豪取者,如瓶钵中花,其根不植,其枯其萎可立而待矣。”
宋云间的大道根脚,决定了他必然是画地为牢的处境,身不由己的命运。这座大骊京城,既是他的道场,也是他的牢笼。
察觉到宋云间的魂不守舍,小陌没来由想起了桐叶洲的那棵万年梧桐树。
他们身上,好像永远有一层好似烟笼寒江的愁绪,道心蒙尘,意志消沉。
小陌听着二进院落松荫底下的叽叽喳喳,她就不会,她就像行走人间一轮骄阳,永远高高仰着脑袋,望着远远的地方。
谢狗的“将来”,近得就像明天就会到来。宋云间和青同们的将来,远得好像他们自己都不信明天跟今天有何不同。
宋云间收拾一番纷乱心绪,惭愧道:“让小陌先生见笑了。”
小陌摇摇头,“搁在以前,我会觉得你们都是碰巧能够修行的废物,现在稍稍能够体谅几分。”
宋云间转头望向官厅,宰相巍巍坐庙堂,此间得失费思量。
一部道家大经有云,春三月,此谓发陈,天地俱生,万物以荣。夜卧早起,广步于庭,被发缓形,以使志生。
好个“发陈”!
位于南薰坊右边的鸿胪寺,跟关翳然所在的工部衙署是邻居。
临时从鸿胪寺赶来国师府的年轻官员,当得起丰神俊秀的赞誉。
荀趣跟曹晴朗是科举同年,不过功名要比曹晴朗低一大截,名次很靠后的二甲进士出身。荀趣如今的官身是鸿胪寺序班。
在官员多如牛毛的大骊京城,属于清水衙门里边的芝麻绿豆官。
当年曹晴朗进京赶考,就跟荀趣一起借住在一座京城寺庙里边。两个同龄人,属于心迹相契,志趣相投。
所以上次陈平安进京,朝廷就有意安排荀趣陪着“陈山主”游览都城。
陈平安离开书房,来到二进院落的一间屋子,跨过门槛,直接走到余时务桌旁,随手翻开一部账簿。
余时务笑道:“你是行家里手,看看有无纰漏。”
自从上次见着姜赦,算是因祸得福,得了一桩造化之后,余时务如今道体趋于无垢,道心更是如卸重担,再无半点拖泥带水。
许娇切询问隐官需不需要喝茶,萧形立即嗤笑一句,怎么不直接帮忙暖被窝呢。许娇切怒目相向,骂了一句,贱婢休要猖狂。
剑修豆蔻与那仙藻,她们俱是嫣然而笑。余时务心中叹息一声,真真假假的,较真不得了。
门口那边,荀趣作揖道:“鸿胪寺序班荀趣,拜见国师。”
来时路上,容鱼已经跟荀趣介绍过情况,荀趣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,但既然是国师亲自定下的决议,那就规规矩矩,好好做事。
记得上次见面,陈先生还曾打趣自己一句,没钱是好事,文章憎命达嘛,能够妙笔生花,你顺便当个大官,将来他再来京城这边,就有官场靠山了……
陈平安笑道:“荀序班,先不忙着着手公务,我带你去跟百花福地的凤仙花神吴睬打个照面,再跟曹晴朗叙叙旧。”
谢狗瞪大眼睛,看了眼山主,这种“人”,真要召入国师府做事啊?不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啊?不过还好,穷神到底不比瘟神,前者说到底还是一尊吉神。
荀趣是寒素出身,除了明面上的京官身份,他还是一位修士,师父正是礼部那位被誉为“小天官”的祠祭清吏司郎中。此外荀趣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身份,他是神灵转世之一,乡土民俗里边的“送穷神”,说的就是这位。
陈平安一笑置之,就我那份俸禄,怕什么。
一起坐在石桌旁,荀趣细心听过了吴睬的讲述,轻轻点头,大致有数了。一抬头,发现好友曹晴朗笑着站在一旁,吴睬偷偷松了口气,今儿脑袋里的灵光已经用完啦,再聊下去就要原形毕露让人晓得自己是个笨蛋啦。给狗子丢了个眼色,貂帽少女立即拉着吴睬离开石桌,谢狗如今也得了一间耳房,收拾得干干净净,满满当当的善本孤本,一屋子的书香,吴睬惊叹不已,狗子你牛气啊,都能在国师府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了。谢狗双手叉腰,得意洋洋,显摆学问,摇头晃脑背诵了一篇陋室铭。
被陈平安撺掇着,曹晴朗跟荀趣下了一盘棋。
期间先生想要伸手指点棋局一二,却被学生默默拿手挡开。
悠悠手谈至中盘,陈平安还想帮学生下出一记神仙手,曹晴朗只好用眼神示意先生你就别帮倒忙了。
陈平安只好双手笼袖离开。很快就有一位白衣少年双手抱松树一路滑下,瞥了眼棋局,满脸惊艳神色,拍手叫好,在那边怪话连篇,哇,古有彩云局,今有松涛局,不愧是弈林盛事、棋坛的壮举啊……荀趣一头雾水,曹晴朗置若罔闻,果不其然,小师兄很快就被先生揪着衣领拽去了后院。
陈平安问道:“姜副山主呢?”
崔东山笑嘻嘻道:“先生,周首席他啊,去莺莺燕燕的花神庙那边骚包去了,打算拼却半条命,也要为一位红颜知己当回说客,看看能否帮她重返百花福地,就是那位被薄情郎伤透了心的曹国夫人。”
陈平安揉了揉眉心,问道:“他怎么想的,真要将姜氏祖业的云窟福地送给韦滢?以后他有脸去家族祠堂敬香?”
崔东山说道:“也不算白送,姜氏子弟还是能够每年收租,躺着享福的好事。周首席说了,刘蜕之流的枭雄,只是敢赌,他则是会赌。”
与那宋云间招招手,白衣少年贱兮兮眨眼道:“喊宋老哥好啊,还是喊云间姐姐对啊?”
宋云间微笑道:“那我该喊你崔宗主好啊,还是……”
崔东山一个金鸡独立,厉色道:“呔!无端措大休要血口喷人!惹恼了小爷,一巴掌把你拍到墙壁上去,撬都撬不下来。”
宋云间会意,不恼反笑,“既然崔道友都搬出了吕祖,我便不与你饶舌了。”
相传纯阳吕祖曾经留诗于壁,其中有一语,便是无端措大刚饶舌,却入白云深处行。
白衣少年蹦蹦跳跳,甩手臂摔袖子,时不时拿拳头戳向那位金冠道人,“不吵架是最好,不如手上见真章。”
宋云间看了眼陈平安,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,这都能忍?
陈平安说道:“进屋里边说点正事。”
第(2/3)页